搭讪的意义

若干年前,我在一个图书馆里,走向一个正在等待电梯的人,向她问好,略作寒暄后,向她询问了联系方式。这里我不得不略过接下来的事情的细节,因为这里出了某些差错,而现在回想起这些曲折,我都会感到十分尴尬。事情的结果是,我虽然要到了联系方式,但阴差阳错之间,我先后体验到了失败和成功的滋味。又过了很长时间,我跟她有过一次约会——至少我自己认为这是约会。后来还有过一次短暂的见面。再后来没有什么事情发生。

这算是一个故事吗?也许吧。对于旁人来说,这个故事没有什么值得聆听的价值,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它没有带来一个圆满的后果,尽管事后想来,这一后果也未尝是一种不幸。

在搭讪前几天前,我注意到了她的存在。在我下定决心要找个机会搭讪后,我便上油管找找教程视频并认真学习。一个好的搭讪绝不仅仅是走上前后立即僵硬地询问联系方式,而是要有一段问好的开场白,要有一个简短的寒暄或者闲聊,而且在这个过程应该表现得足够自信,各方面都应该大方得体,最后才是询问联系方式。在做了几天的教义准备和简单练习后,我终于找到了一个机会。于是,那一天,在图书馆电梯门口的那一幕发生了。

前段时间在一个社交场合,我听一位男生讲起自己的搭讪故事(同样没有结果),并且畅谈自己当时是如何克服“大他者”的注视时,我也立即想起了自己几年前的那段往事。虽然我跟他一样,在去做这件事以前也有某些更深的思索,但这种思索很快就让位于让自己变得更好的自我训练了。

我当时思索的是:一个人是否有权利搭讪?搭讪对自己和对被搭讪的人是否有意义?

当这样的思考没有阻碍我们的实际行动的时候,这样的思考才是有意义的。

当然,现在的我远比当时的自己的状态要好。站在今日回首昨日,我认为自己在去做那件事的时候完成了一次自我突破,所以这对我个人的自我发展来说意义重大。其实,许多第一次鼓起勇气去搭讪的男生都有类似的体验。那么,他们究竟突破了什么?或者说,为什么现在许多年轻男性对主动接触异性并表达自己浪漫兴趣的举动感到如此恐惧?他们在恐惧什么?不要说面对面搭讪了,许多人连在聊天软件上发送一条消息都怕得要死。

我们可以想到或者找到一些现成的答案,比如害怕被拒绝、社交焦虑、不断变化的社会规范、Me Too运动、女权主义、厌男文化、线上约会、害怕被评判、过去的负面经历、缺乏技巧或实践、经济压力,等等。每个人可能有各自不同的理由,并且很多情况是各种因素的综合结果。

搭讪分为很多种。有些是带有浪漫兴趣,有些是带有友谊兴趣;有些是面对面进行的,有些是线上进行的;有些是在社交场合进行的,有些不是在社交场合进行的。显然,最让人恐惧的类型就是带有浪漫兴趣的、面对面的、并非在社交场合进行的搭讪——而这就是我的那一次搭讪。

为什么带有浪漫兴趣的搭讪会让自己恐惧?因为我们把对方理想化了,而我们却没有理想化自己。为什么面对面的搭讪如此让人恐惧?因为对方的整个形态都呈现在了我们面前,而且由此带来的沟通是全要素的。为什么在非社交场合进行的搭讪如此让人恐惧?因为搭讪在这样的场合并非一种预期的行为,而会造成相当突然的效果。

我现在依然记得我第一次搭讪时走上前去时剧烈的心跳。我的心在担忧拒绝吗,或是担忧被评判?也许都有吧,但我没有明确认知到这方面的影响。我自己的答案是,我或许不是在感受恐惧,而是在感受激动,为两个陌生灵魂即将展开的短兵相接式的接触而感到激动,而这种由自己一手推动的接触所造成的震撼可以是非常让人恐惧的,尤其是驱动这种接触的是自己的意欲。人类所接受的多年来的教育、教化甚至“规训”带来的一个副作用就是使得他们并不能自如地表达自己的意欲,尤其是对于另一个人的意欲。

为什么有些人会为这种灵魂接触造成的震撼感到恐惧?我认为,归根结底,是因为人们的自尊不足,低估了自己的价值,同时可能也抬高了对方的价值。从理论上来说,如果我们觉得自己是值得的,也就是值得跟对方成为伴侣或者朋友的,那么剩下的就只是一些社交技能上的技术性的细节,而即便没有很好地掌握这些细节,也不足以让人感到恐惧。当然,事情能否进一步发展还得看对方的意欲和双方的匹配性,对方的主体性必须被尊重。

搭讪本质上是相互走进对方世界的邀请。而发出邀请的人必然已经认为对方是值得或者远远值得进入自己世界的,尽管这个人未必觉得自己值得走进对方的世界。绝大多数人都渴望着社会化、渴望着归属感、渴望着与这个世界的更亲密的联系,只要这个基本事实屹立不倒,那么搭讪这一行为就具有足够的正当性,因为渴望着接触的人不仅仅是自己,还包括对方。同时,我们也要断然否定Me Too运动、女权主义者和厌男者对广大男性带来的或许不经意的不良影响或错误诱导,而它们几乎肯定助力了整个男性气质的危机。

那么,这样一个邀请对于被搭讪的人来说意味着什么?无论如何,这个人忽然得到了一个人的初步的承认。说是初步的,因为搭讪者此时可能还只是对被搭讪者仅有粗浅的了解。只要没有骚扰的性质,那么这一邀请应当是值得欣喜的,因为得到一个人的承认肯定是值得庆贺的。这也是为什么许多被搭讪的人很激动地在自己的社交动态上说有个人找自己要了联系方式。不过,被搭讪者的这种欣喜仅仅涉及自己的被承认,而不涉及自己是否要承认对方,而这恐怕还有一段路要走,而且可能根本走不通。

只要认清了搭讪的本质,那么我们立即就会同意许多约会教练的看法——自信是男性吸引力的头号因素,也是决定搭讪能否成功的头号因素。一个送出这样的邀请的人和一个正在努力推销自己的人必须是一个自信的人,否则这压根就不能叫作邀请,而是恳求。对搭讪的恐惧,一方面可能会导致搭讪根本不会发生,另一方面可能会导致搭讪的过程很不顺利,给对方留下不太好的印象。

在中文互联网上,许多女生喜欢说:“真诚才是必杀技”,似乎把真诚提升到最重要的因素,但这不是真的。真诚的确很重要,尊重也很重要,而且它们对于真正的浪漫爱情和友谊来说都是必不可少的,但至少对男性来说,在浪漫情景里,它们没有自信重要。一个真诚而不自信的男人去搭讪,很有可能会一败涂地;而一个自信但不真诚的男人——其实对方也很难看出搭讪者是否真诚甚至根本不在乎这个——去搭讪,却会有更大可能性有所斩获。

让我再着重强调一遍,我并不支持自信但不真诚的搭讪,但要指出这样一个现实:Bad boys要比nice guys更受欢迎,而且难道这些女性真的不知道nice guys要比bad boys更加真诚吗?在女性对bad boy和nice guy的选择中,我们已经看到自信和真诚孰轻孰重了。对于初始吸引力和初次接触来说,自信要远比真诚重要;真诚主要是在后期产生作用的,而既然我们探讨的话题是搭讪,那么就不涉及后续的事情了。而且有些人在搭讪的时候并不太真诚,但在事后的发展过程会逐渐认真起来,这样的话也不是坏事。所谓“真诚才是必杀技”的说法还反对一切“技巧”——很多nice guys想必非常认可这句话——这种自然主义的态度对男性肯定是一个误导,男性在搭讪和建立吸引力的过程中是要学会并使用一定的技能的(主要是一般意义上的社交技能),否则他们难以应付搭讪和约会中会出现的各种情况。

每个人有着特定的情境,而拒绝是搭讪中的常见结局。比如一个被搭讪的人已经在一个比较圆满的亲密关系之中了,这个人不得不拒绝搭讪,但假如这是一个得体的、有教养的人,他或她依然应该对搭讪者表达轻微的歉意。或者,被搭讪的人是单身,但的确也对搭讪者个人没有什么兴趣,为了双方的长远利益,他或她同样应该拒绝,但同样可以表示轻微的歉意。表达歉意是我们对一个有教养的人的期许,因为这是拒绝一个意义深远而感情真挚的邀约的理所应当的小小补偿。反之,那些拒绝了搭讪——拒绝本身是完全正当的——事后在社交媒体上大肆吐槽对方的人(假如对方没有做出什么不礼貌甚至侵犯性的事情),显然就是没有什么道德情操的行为——其实这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显摆罢了。

搭讪被拒绝也不是坏事,它肯定要比在恐惧之下什么都不做并感受持续而来的悔恨要好。只是,被拒绝的人应当记住,虽然这段经历让自己心痛,但如果对方没有回应自己的情感,那么这并不是对自己的自我价值的反应。美国有句俗语说“她能说的最糟的话就是‘不’”(the worst she can say is no),这话不无道理,它的意思是,拒绝了你的“她”毕竟不会因此对你展开人身攻击,或者让你感到自己的价值低下,而只是拒绝了你的邀约而已。

在男性气质的危机的时代背景下,男性也千万不要指望当自己卸下了主动搭讪的“负担”,女性就会“平等”地来一起承担这一责任,这是不太可能会发生的事情。一旦男性放下了这一责任,所留下的真空只有一小部分会被女性填补,而剩下的部分永远都不会被填补,而是拱手交给了男女两性的孤独。

总之,只要我们坚信人性渴望着归属感、更深的联结和摆脱孤独——这的确是人类的本性——并且坚决拒斥Me Too运动、女权主义和厌男文化的有意或无意的对广大男性的PUA,我们就可以直面恐惧,重拾搭讪的勇气,提升自己的自尊和社交技能,并为进入美好的亲密关系或者友谊做好准备。这个世界也会因此变得更加美好。毕竟,总要有一个人开始才行。(文/冷金乘)

作为变革性体验的坠入爱河

为什么我们会把爱上一个人的行为称为“坠入爱河”(fall in love)呢?这个用法是谁最先使用的,现在已经不甚清楚,但据说始于1500年前后的现代早期,有些人把它联系到了莎士比亚。fall in love这个用法在英语中已经日常化,“坠入爱河”这个翻译在中文倒是一种高雅的用法。

我最近看到一则短视频,一位小女孩被记者问及自己是否有男朋友,她说有,而且已经谈了两年了。记者问她是如何获得男朋友的,她说:“你可以通过跟他们谈话来获得一个男朋友,然后他们就会跟你坠入爱河。”这个小女孩5岁。

“坠入”(fall in)这个动词凸显了爱上一个人的不可控、强烈和被动的性质,而这一用法的确把握住了人的浪漫之爱的部分现实。坠入爱河是最典型的一种“变革性体验”。这意味着,当我们爱上一个人时,我们不仅会感知到爱这个词和这个心理的意思,同时,从小到日常生活中的方方面面,大到人生中的长远的决策,它都会对人造成强烈影响。而且奇妙的是,不仅是“坠入爱河”本身会带来如此强烈的影响,而且跟不同的人坠入爱河也会带来截然不同的后果。爱的力量是强大的,这句话所言不虚。而且,一旦坠入爱河,脱身就很困难了。丧偶、失恋和单爱都促使坠入爱河的人们从中艰难脱身。

然而,就是这样一种改变人生的强大因素,我们并不知道它会在什么地方、在什么时间、跟什么样的人发生,我们也更不知道它会给生活带来什么样的改变。信誓旦旦地表示不想再谈恋爱甚至表示永远不会结婚的人,此类断言往往仅在下一次坠入爱河之前有效。那些在内心中有一个伴侣的理想模型的人,也经常会发现自己真正爱上的人跟那个模型相差甚远。那些曾经有某些未来职业规划的人,轻而易举地被席卷而来的坠入爱河所改变。坠入爱河就像一个狡猾的精灵,从来不把人们既有的认知框架当回事,而是用一种与认知完全不同的且更强大的力量,将那些认知框架摧毁殆尽。

“我以前从来没想到我会爱上一个……的人”是我经常听到的句子。比如,有些女生过去没发现自己将来会爱上比自己小几岁的男生,有些男生过去没发现自己将来会爱上比自己小很多岁或比自己大几岁的女生,有些自由派过去没发现自己将来会爱上一个保守派,有些中国人过去没发现自己将来会爱上一个美国人,等等。作为一种变革性体验,坠入爱河甚至能改变一个人的政治信念,只要这个人爱上了一个跟自己政治信念不同的人。

这些只是一些典型的可描述的情况。许多情况是难以描述的,因为这跟每个人的灵魂有关。人们的几任亲密伴侣或单爱对象,他们之间的灵魂往往有很大差异,这意味着人们是可以爱上灵魂截然不同的人的,即便某些灵魂在此前并不在自己的理想模型之中。

但是,“坠入”这一说法却没有突出另一部分现实:即便人们是“坠入”浪漫爱情之中,我们也始终是带有自己范畴的,而这个范畴就是对对方的理想化。不过,理想化同样是不受控的和强烈的,但它却是主动的而非被动的。

一般来说,坠入爱河有三个阶段,并且要分为主动方和被动方。从主动方来看,在遭遇阶段,当我们crush了一个人时,一般只是被对方的外表所吸引,同时我们就会把自己所想象的理想灵魂投射到对方的身上,以完成对对方的浪漫化。大部分crush情况止步于此,少部分情况发生了进一步的联系。在约会阶段,随着了解的进一步加深,理想化的灵魂与认识到的现实灵魂发生冲突与斗争。其中,又有少部分进展到了亲密关系。在亲密关系阶段,理想化的灵魂与认识到的灵魂完成了黑格尔式的辩证综合。实际上,只要我们的浪漫爱情还存在,那么那个对象就从来是一个理想与现实的综合体。

从被动方来看,在遭遇阶段,人们遭遇到一个人的接近甚至求爱,但由于这个人在某些方面不符合自己的理想模型(在许多情况下是外表缘故),于是有些不情愿或抗拒。在约会阶段,人们逐渐浪漫化对方,开始回应对方的示爱,从而也出现了理想化的灵魂与认识到的灵魂的冲突。在亲密关系阶段,两种灵魂同样地完成了辩证综合。

对我来说一个尚未解决的问题是,被动方的后发式浪漫爱情(日久生情)的生成机制是怎样的,因为它的生成机制看起来跟主动式浪漫爱情(crush)很不一样。

不过有一个问题我考虑清楚了,那就是:约会阶段的理想灵魂与认识到的灵魂之间的冲突,或者说,如果我们理想中的那个人的灵魂跟现实中的灵魂差异很大,甚至那个人也拒绝了我们的求爱,那这是爱吗,或者说这是坠入爱河吗?我曾经给一个人给出过怀疑并倾向否定的反思,但现在我认为它肯定是。一旦理想化发生,我们便坠入爱河了,而且就是指向那个特定的人,无论我们的理想跟现实有多大区别,无论我们是否意识到我们是在理想化对方。否认这一点,可能只是一种脆弱的挽回骄傲的反应而已。

无论如何,作为变革性体验的坠入爱河给人们提供了这样一个教训:对于那些希望进入亲密关系的单身人士来说,他们应该对尚未发生的事情保持一种开放的心态,因为谁也不知道自己将来会爱上怎样一个人,以及这件事会给自己的生活带来何种影响,并且不要尝试用自己的认知框架去束缚这种体验。

我听说很多人对自己的预期伴侣有一种严格的且公开的规定,而这种做法显然不符合变革性体验的性质。那些对预期伴侣持有类似规定的人,往往也没有把浪漫爱情当回事,而更可能把亲密关系当成实现其他目的的手段(这也是为什么彩礼和首付问题让中国的婚姻变得极其复杂)。我尊重这些人的选择,但我建议大家要看清这些人的意图,并且我认为这不是一个好主意。(文/冷金乘)

进入长期关系所需的品质与长期关系对人生的意义

如果人们想要进入和保持长期关系,他们需要具备哪些品质?无论是把这个问题输入Google这样的传统搜索引擎并找到一些专业的心理学文章,还是输入到ChatGPT这样的生成性人工智能,它们得出的答案都会给人这样一种印象:这个列表不仅很长,而且每一项品质都极具挑战性。以下仅是一个不完整的清单:

可信度(Trustworthiness)、兼容性(Compatibility)、情绪智力(Emotional intelligence)、沟通技巧(Communication skills)、尊重(Respect)、共同的价值观(Shared values)、情绪支持(Emotional support)、独立性和自主性(Independence and autonomy)、承诺(Commitment)、幽默感(Sense of humor)、妥协的能力(The ability to compromise)、原谅的能力(The ability to forgive)、有能力以健康的方式处理冲突、有能力在顺境和逆境中支持对方、无私的爱(Unselfish love)、给予关系上的保证、利用社交圈来支持关系、愿意分担长期关系中的工作和责任、基本的共情(Basic empathy)、为关系带来稳定的内在信心……

显然,这些品质都是正面的、积极的,也是值得向往的。拥有这些特质,不仅可以让我们成为更好的伴侣,也可以成为更好的人。

2021年,由Apostolou和Chrisoforou进行的一项研究发现了75个长期关系所需的品质,并且把它们划分为11个因素。按照从最重要到最不重要的次序排列,它们是:对我承诺(0.96)、做出妥协(0.92)、忠诚和值得信赖(0.91)、浪漫和敏感(0.90)、给予我性满足(0.90)、有共同兴趣(0.87)、与人相处的乐趣(0.85)、积极向上(0.84)、富裕(0.81)、与朋友和家人相处融洽(0.71)、好的厨师/管家(0.59)。括号内的数字标记了它对参与者的相对重要性。但要注意,该研究并未区分男女差异,而且一般来说就这一问题而言的性别差异是很明显的。

于是,通过科学研究和公众调查,我们便能为进入长期关系的品质得出一个相对客观的标准,人们甚至可以基于这一标准制定某种量化考核的体系,从而为每一个人的伴侣合宜性进行打分。当然,不需要实际这么做,我们也会知道,真实世界中的人肯定有人很适合做伴侣,也有的人则不适合做任何人的伴侣。也就是说,有些人并不会因为遇到“对的人”就会变成一个好的伴侣,他们在任何情况下都不是好的伴侣。

那么根据大五人格模型和依恋风格类型,什么样的人更适合做长期伴侣呢?显然,高宜人性、低神经质(高情绪稳定性)和安全型依恋是非常合意的。高外向性、高经验开放性相对合意但并不明显,因为低外向性可以通过社交技能和沟通技能的提升来弥补。至于尽责性可能没有什么关系,但保持跟伴侣相对一致的尽责性也是相对合意的。由于大五人格和依恋风格在很大程度上已经由基因和童年经历决定了,那么一个人的伴侣合宜性在很大程度上也是被先天因素决定的。如果一个人的先天底子不好,那么只有在后天付出强大的努力,才有可能达到一个差强人意的水平。

这里不会为如何提升自我提出一些实际建议,而是探讨一个哲学问题:假如一个人的伴侣合宜性已经在很大程度上被先天决定了,或更具体地说,如果一个人的先天的伴侣合宜性很低,那么,他或她需要付出后天努力去改善自己吗?为什么不由着自己的天性来呢?这个人可以在一个接着一个的短期关系中不停地跳跃,或干脆就立志过一种单身的清教徒生活,这样不是对这个人来说会更幸福吗?毕竟,那中庸的和无聊至极的ChatGPT告诉我们,要不要进入长期关系是“高度主观”的,取决于“个体的视角、信念和价值”。

由于在我们这个时代,政治正确已经污染了人们的生活世界,我们就得小心,不要落入相对主义设下的圈套。先天因素当然没有价值观的对与错,但它们显然存在运气因素,而这些运气会带来生活上的幸福与不幸。出生在美国富人家庭跟出生在尼日尼亚相比,将会带来截然不同的人生。政治正确会告诉我们,出生在美国富人家庭跟出生在尼日尼亚并无高低之分,而是“高度主观的”。但如果人们能做选择的话,有几个人会选择出生在尼日尼亚?难道人们不知道生活在哪里会更幸福吗?

同样地,发现自己拥有低宜人性和高神经质,不仅会给自己的个人带来更为不幸福的生活,而且同时也导致了自己的低伴侣合意性。这样来看,假如我们把追求幸福视作人生的意义的重要来源的话,那么积极地改善低宜人性和高神经质便非常重要。在你说人格无法改变之前,在一项最近的研究当中,研究者测试了大五人格中的每一项特质的可变性,并且发现只要付出有意识的努力,它们大多数是可以改变的,但是难易程度有所不同。宜人性是最容易提升的,其次分别是神经质、外向性和尽责性。至于对经验的开放性,在研究者的实验中,被试的这种特质反而是下降了。人格的改变固然不容易,但是性能力、沟通能力、社交能力、幽默感等特质却相对容易改变。

幸福的来源因素有很多。学界普遍认为,人际关系尤其是亲密关系是幸福的头号因素。工作并不是头号因素,而且大部分的职业只是一份工作而已,而谈不上事业。近些年来,许多后现代主义者、女权主义者或浪漫怀疑论者提出,婚姻会给女性带来不幸而非幸福。然而,这一观点完全没有根据,我在过去已经批评过这种蒙昧主义的认知偏误。2001年,芝加哥大学社会学家琳达·怀特等人出版了一本影响重大的书《婚姻的理由:为什么结婚的人更幸福、更健康、经济状况更好?》(The Case for Marriage:Why Married People are Happier,Healthier and Better Off Financially),已经对美国社会中广泛存在的反婚姻论调展开了集中的清算。遗憾的是,中文读者看不到这么好的书,因为中国大陆的出版社们乐于引进一些宣扬女权主义的意识形态化的东西,为婚姻辩护的有科学根基的书显得有些政治不正确。

近些年来发表的相关论文也基本上延续了“结婚的人更幸福”这一基本观点,只不过在此基础上进行了更具体和细节的探索。有研究者发现,单身的人比身处坏的婚姻的人更幸福,但身处好的婚姻的人要比单身的人幸福得多。还有研究者发现,更幸福的单身人士更有可能选择结婚。这些结论并不让人意外。一项来自台湾的研究显示,婚后三年的幸福水平明显高于基准线,而在第四年以后虽然差别已不明显,但仍不小。而且研究者还发现,婚姻对女性的幸福感的提升要比对男性的幸福感提升得更多、更持久。在严谨扎实的科学研究面前,反婚姻的各种论调只不过是反智主义的毫无根据的意见。从历史上来看,西方世界上个世纪60年代末和70年代初的反长期关系实验的徒劳尝试也已经失败了。

所以,凡是有条件的人,如果他们把幸福看成人生的意义的重要来源,那么也就应该选择进入长期关系,并且努力提升自己的伴侣合宜性。那些先天性的导致低伴侣合宜性的人格特质或依恋风格,以及后现代主义、女权主义和浪漫怀疑论这些政治意识形态,都不是拒绝参与其中的借口。实际上,那些声称自己是单身主义者或者只寻求短期关系的人,很有可能也具有低伴侣合宜性。

然而,这一建议对那些不把幸福看作人生的意义重要来源的人例外,而且他们所追求的东西就不得不跟世俗的幸福背道而驰。他们要么是那些遁入空门或发神贫之愿的人,比如耶稣基督或许多天主教神父。要么是为某些宏大的目标付出牺牲的人,比如立志送人类上火星的企业家伊隆·马斯克。要么是那些高贵的天才,比如康德。我相信世界上绝大多数人都不符合这些例外情况。(文/冷金乘)

相亲的欺骗性:父母所考虑的因素并非吸引力和长期关系的重要因素

当父母给自己的子女介绍相亲对象的时候,他们会如何列举对象的诸种优点?当然包括长相,但更重要的是对方的工作、房产、收入、学历、车子,以及对方父母的工作、房产、收入、学历甚至车子,等等。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什么东西了。不难发现,相亲是一种物质主义的匹配活动,父母们并不在意双方的精神世界的匹配性。父母们虽然也注意长相,但是这只是相对次要的因素,而且只是他们对长相的偏向当然只是出于自己的喜好,而不是子女的喜好。而且,只要潜在伴侣的物质因素过关了,这就会正面影响他们对对方长相的感知。

在我们了解了相亲的这种物质主义的基本性质后,我们就能更好地理解为什么相亲是具有欺骗性的。长期关系首先是一种精神活动,因为双方的精神世界将要组成为一个牢不可破的共同体,而只有精神世界的匹配性才能到达到这种真正的长期关系。精神世界的不相匹配,将给长期关系的维持带来巨大困难。本文将分别从吸引力和长期关系的角度来探讨物质因素(包括社会关系因素)在其中所发挥的作用。

吸引力

物质因素的确构成了男性吸引力的一个重要方面,但它却不构成女性吸引力的重要方面。

我认识的一位男性同学在毕业后到江苏省某地级市最好的大学去工作,据说没有多久就有好几个人找他来说媒。他的长相毫无疑问是过关的,但更重要的原因是,他在当地最好的大学,做一份令人羡慕的工作,于是有了良好的社会地位。尽管收入不算高,但这样的条件足以使得他在“市场”上拥有相当的优势。就此而言,他的“市场价值”似乎反映了男性吸引力的真相,毕竟这符合进化心理学带给我们的认识。

但是,即便是对于男性吸引力而言,收入和社会地位也不能说是最重要的因素。一般而言,女性的确会先确保潜在伴侣具有一定程度的收入和社会地位,一旦这方面的基本需求得到满足,她们就会尽可能地寻找温暖、善良、诚实、开放、稳定、幽默和智慧。于是,罗兰·米勒在《亲密关系》中如此总结女性所寻求的东西:

对女性来说,(男性的)财富固然可取,但它不如高水平的温暖和忠诚重要,而相貌则排在第三位。

所以,对于男性来说,他们的吸引力金字塔如下:

1、精神品质:作为长期伴侣的合意性,以及智力、幽默等其他一般性精神思想品质

2、财富和社会地位

3、长相

在理想情况中,女性一般是先确保一定程度的财富和社会地位,再尽可能多地挖掘对方的精神品质,最后才是确保长相。每一个女性都应该践行这样的策略。

然而,在真实世界中,许多女性仅仅偏重财富或社会地位,甚至是长相,而忽略了精神品质。而在寻求短期关系时,她们当然注重男性的长相,以及其他一些可能不太适合长期关系的品质,比如掌控欲。当然,短期关系不在本文的讨论范围以内。

一般来说女性的吸引力金字塔是这样的:

1、精神品质:作为长期伴侣的合意性,以及宜人性、情绪稳定性、智力等其他一般性精神品质

2、长相

3、财富和社会地位

在理想情况下,当一个男人在寻求作为长期关系伴侣的女性时,会先确保一定程度的长相,然后尽可能多地寻求精神品质,最后才考虑财富和社会地位。我认为,每一个男性都应该践行这样的策略。当然,在寻求短期关系时,他们尽可以把长相放在第一位。

现在我们回到相亲这个话题。很显然,父母们几乎不怎么在意自己的子女的潜在伴侣的精神品质,而由于品质是最重要的,所以父母们的取向就是一种相当可怕的现象。当子女提出精神品质的重要性时,父母们可能会打压这方面的重要性,或者以“先聊聊试试看嘛”来敷衍一番,但其实他们根本不关心这个。

许多子女们被父辈们灌输了一套财富和社会地位——一句话,“门当户对”——很重要的观念,并且压抑了他们的精神世界中的浪漫因素。财富和社会地位对于男性吸引力来说的确重要,但是它并没有精神品质重要。

罗兰·米勒在列举男性的精神品质时没有提到自信,而这不啻为一个疏忽。近年来,大量的自助内容不断重复说自信才是男性最重要的精神品质,虽然这一看法或许来自“自我提升”领域的偏见,但的确道出了部分真相。近有研究指出,社交自信是可以训练的,而且他人感知到的社交自信会影响社交互动的结果。接受过教程培训的男性在聊天时更有自信,女性聊天对象也认为他们以及因自信而被选中的男性在社交自信、地位和支配力方面更高,从而更愿意把他们看成是潜在的浪漫伴侣。

实际上,自信似乎是跟财富和社会地位相辅相成的,高程度的自信预示着较好的财务状况和社会地位。即便自信跟财富和社会地位不相匹配,那么较低的自信将会导致自己的财富和社会地位无法体现出来,而较高的自信则会强化自己的财富和社会地位的效果。毕竟,相比于其他人对自己的财富和社会地位的认知,财富和社会地位的绝对量本身其实并不重要。我甚至认为,对男性自信品质的重视可能是进化后的结果,现代人用对自信的看重取代了原始人对财富和社会地位的看重。

长期关系

由于相亲的一般目的是达成长期关系而不是短期关系,所以我们这里只探讨长期关系。必须承认,绝大多数的不幸福的以及最终解体的亲密关系(包括浪漫关系和婚姻)都是精神世界的不相匹配,或者其中一方或双方的精神品质的缺陷造成的。每个人都可以从自己身边想到很多例子。只要认识到这一点,我们马上就能理解相亲的欺骗性了,因为父母们不仅忽视了精神品质的重要性,甚至有意地打压这方面的重要性。于是,许多对父母的安排言听计从的子女们不慎地进入了并不幸福的婚姻,便是可以理解的了,因为他们自己并未意识到精神品质的重要性。

在吸引力环节,女性看重男性的精神品质,考虑到这一因素在长期关系的维持中也是最重要的,所以这一天然策略当然是正确的。实际上,这一策略是人类的心理在千万年进化后的结果,并成为了人性的一部分。

然而,事情到了中国就扭曲了很多,由于中国父母不看重子女的潜在伴侣的精神品质,而只在乎财富和社会地位,顺带使得许多中国年轻人也被灌输了这一套错误的观念,这就导致了浪漫爱情在中国长期处于低迷状态的现象,自然也就推动了不断走高的离婚率和更多的不幸福的婚姻。而且,许多因为相亲而结婚的伴侣,由于迫于相亲的面子,使得他们不太容易结束本该结束的婚姻,这就导致问题更加严重。

我在《进入长期关系所需的品质与长期关系对人生的意义》中对长期关系所要求于人的诸种品质已经有过讨论。根据一项研究,按照从最重要到最不重要的顺序进行排列:对我承诺(0.96)、做出妥协(0.92)、忠诚和值得信赖(0.91)、浪漫和敏感(0.90)、给予我性满足(0.90)、有共同兴趣(0.87)、与人相处的乐趣(0.85)、积极向上(0.84)、富裕(0.81)、与朋友和家人相处融洽(0.71)、好的厨师/管家(0.59)。财富因素排在倒数第三位,名列所有精神品质的后面。

实际上,财富和社会地位对于长期关系甚至可能有负面效果。比如,对财富和社会地位的看重可能会带来物质主义的生活方式,而这种生活方式对个人幸福百害而无一利。另外,较高的财富和社会地位也可能意味着这些人业务繁忙,因为他们需要花大量时间来维持和提升财富和社会地位,这也就意味着他们可能没有多余的时间来跟伴侣相处和带孩子。可以想象,如果哪位女性跟马斯克这样的人结婚的话,那么很难说她的生活会有多幸福,因为马斯克只会把很少的时间用来陪伴伴侣,而且多种迹象表明他不是一个很好的长期伴侣。

结论

总之,财富和社会地位这样的物质因素虽然构成男性吸引力的一个主要方面,但不是最重要的方面,更不是女性吸引力的重要方面。即便对于男性吸引力来说,它也只是一个基本需要,一般来说,男性的财富和社会地位只要达到了大约跟女方匹配的程度,或者达到了某一位女性自己就感到满意的程度(这一程度甚至可能比女性自身的状况明显更低),物质因素就不重要了。而对于女性吸引力和整个长期关系的维持来说,物质因素就完全不重要了。可悲的是,许多男子的父母在给他们介绍潜在女性长期伴侣时,却也是把财富和社会地位放在第一位,这可真是完全本末倒置了。

被相亲的人往往会从父母那里听说:“他/她(父母)在成都/武汉/杭州/上海有X套房。”“他/她是XX大学毕业的”“他/她父母在XXX工作”,等等,仿佛这些物质因素成为了婚姻的通行证。然而,只有浪漫爱情才有权利成为婚姻的通行证,而浪漫爱情当然是一种精神活动。用物质因素替代精神品质,相亲的欺骗性就全在这里了。每一个中国年轻人都应该捍卫自己独立进入长期关系的权利,并相应地负起这一份自我责任。(文/冷金乘)

对大多数人来说,亲密关系应该比工作重要

最近几十年的关于幸福的各种研究不断地敲响了这样一个钟声:人际关系是幸福最重要的因素,尤其是亲密关系。我可以很有把握地说,这一结论作为一个学界共识,我甚至不需要举出任何例子——当然,其中最重要的当属哈佛自1938年就开始的长达数十年跨度的研究——而“学界共识”的意思是,假如一个人想要反驳它,但是拿不出任何严肃的理由,那么我们就只能把这种反驳视为主观性的任意专断而不得不置之不理。

当然,这里我们要在海量文献中做出一些区分。这些研究的结论可能定位在了亲近关系(close relationship)或者更宽泛的人际关系上,而不是亲密关系(intimate relationship)。所以,当他们说人际关系是最重要的时候,往往包括亲密关系和友谊,甚至跟社群的关系。不过,许多研究也明确指向了亲密关系和婚姻是最重要的。

人类对归属感的需要是生理性的,这既需要通过归属一个社群来满足,也需要友谊,还需要浪漫爱情。如果三项能同时满足当然很圆满,但我认为归属于友谊和浪漫爱情要比归属于某个社群重要得多——如果一个人只能三选二的话,那么请选择友谊和浪漫爱情。我不想询问只能三选一的情况,因为这个预设问题的残酷程度跟人们耳熟能详的女朋友和妈同时掉下水先救哪个这一问题差不多。没有友谊而只有浪漫爱情,或者有友谊而没有浪漫爱情,这两种情况都由于严重的缺失(deprivation)而给人生抹上了阴影。浪漫爱情和友谊相互之间不可替代。

虽然马斯洛的需求层次理论已经落入俗套,但用这一理论来比较友谊和浪漫爱情的关系仍意义重大。友谊是一种比较基础或者底层的需要,而浪漫爱情是一种较高层次的需要。假如我们比较友谊和浪漫爱情的性质的话就会发现,友谊所具有的性质,浪漫爱情统统具有,而且浪漫爱情以及亲密关系还多了许多友谊不具有的成分。从这一角度来说,浪漫爱情的确比友谊有着更高的维度。无论如何,浪漫爱情意义重大。

既然人际关系是幸福最重要的因素,而亲密关系又是人际关系中的花冠,那么我们就可以很有把握地说,假如我们承认幸福是人生的追求的话,浪漫爱情或者亲密关系要比工作重要。我们不禁要在这个句子里加上“远远地”几个字,也就是说,亲密关系要远远比工作重要。

当然,一种更稳健、更成熟也更负责任的观点认为,人们不应当把幸福看成是人生的追求。在2019年的齐泽克和彼得森的“世纪辩论”之中,他们取得的一个共识是,幸福实际上只是一个副产品。彼得森在别处告诉我们:

认为生活的意义在于幸福,这很好,但当你不幸福时会发生什么呢?幸福是一种巨大的副作用。当幸福来临时,要心怀感激地接受它。但它稍纵即逝,难以预测。它不是我们的目标–因为它不是目标。如果快乐是生活的目的,那么当你不快乐时会发生什么?那你就是个失败者。也许是自杀式的失败。幸福就像棉花糖。它无法完成任务。

所以,与其把幸福作为人生的目标,不如把一般意义上的“有意义的生活”(meaningful life)、“圆满的生活”(fulfilling life)或者“美好生活”(good life)作为目标。此类目标要比幸福有着更高的维度,当我们向它进发的时候,幸福也就随之而来了。当我们刻意去追求幸福时,反而可能会误入歧途。感兴趣的读者可以阅读丹尼尔·海布伦的《幸福:一个极简导论》来了解美好生活高于幸福的详细的哲学论证。

然而,即便是以美好生活来作为尺度的话,亲密关系依然要比工作重要。就此而言,幸福和美好生活是共通的。海布伦如此写道:

与重要的人和事物联系起来,既是幸福的主要来源之一,同时也是好好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

幸福:一个极简导论

当然,心理学界和哲学界的许多研究只限于指出亲近关系、人际关系或亲密关系是幸福最重要的来源,而不会在不同要素的重要性之间进行比较。毕竟,得出这样的结论可能缺乏学术界特有的审慎。如果把这个问题输入给各大先进的AI聊天机器人,它们也只会告诉你“It depends”开头的模棱两可的答案。然而,真相却是很明白的,我们必须要在此基础上大胆前进一步。

埃隆·马斯克是一位超级工作狂,长期睡在办公室里。他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如果你不在爱当中,你永远都不可能幸福”。后来他略微修正了自己的观点:

一个人要想完全快乐,你要在爱情中幸福,你要爱你的工作。

当马斯克说这句话时,他刚跟格莱姆斯分手,所以他在爱情上并不幸福,所以总体上来说他现在“一半幸福”。然而,只要考虑到马斯克是一位超级工作狂的性质,我们就必定会想到马斯克的这个回答是具有偏向性的——既然这位超级工作狂都认为工作和爱情一样重要,那么对于大多数普通人来说,这岂不是证明了爱情要比工作重要吗?而且我们还要考虑到,人们很喜欢说两件事同样重要,因为这样显得平衡而中庸,尽管很多时候事实并非如此。虽然比尔·盖茨和梅琳达已经离婚了,但他们都认为,跟一个对的人结婚要比事业重要。巴菲特也认为,一个人人生中最重要的决定就是选择跟谁结婚。

我的一位朋友促使我注意到乔丹·彼得森关于工作和人际关系的观点。他的这段话值得引用:

这里有两个谎言:第一个谎言是你会拥有事业(careers)。不,只有很小一部分的人可以拥有事业,也许百分之二。绝大多数人只有工作(jobs)。工作的定义是你被支付薪水的一项活动,因为你不会志愿去做它。所以最重要的是你不会拥有一项事业,你会有一份工作,第二,绝大多数工作并不值得渴望,它们不是很有意义,它们不是你的生活的中心场所。即便你拥有一项事业,比如你要去律师事务所,你会发现它的要求非常非常高,非常非常困难,压力非常非常大,竞争非常非常激烈,你不会在有竞争的领域比如法律界找到你的激情的圆满,比如像是在亲密、亲近、人际关系领域能找到的,这不会发生的。比如你要成为一个医生,你要每周工作60小时,所以事业是额外的高要求的,你永远完不成事情,你永远要工作。工作是人们支付薪水让你工作,因为工作是困难的而且不愉快的,并且需要责任和困难的决定。好了,这就是第一个谎言。

第二个谎言就是事业或者工作实际上是人生的基本目标。这不是真的。人生最重要的事情是你的家庭,你的关系和你的孩子。当你还是19岁的时候可能不知道这些,因为19岁的时候你懂个屁,你什么都不知道。7年前你还是12岁,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不理解的是当你40岁的时候,如果你没有家庭和孩子,你就是一个迷失的灵魂。因为当你变老……你知道我有一个非常好的事业,它现在仍然极好……我绝对被我的事业和工作迷住了……但自从我有了孩子,他们就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事物。而当我变老的时候,这件事就变得越来越来越来明显。

在另一个视频中,彼得森还补充到,许多19岁的女生以为人生最重要的事情是事业,但等她们到了30岁,就只有很少是这么想的的。的确,根据弗吉尼亚大学社会学系Brad Wilcox教授的一项调查,在18至40岁的成年人中,75%的人表示过上好日子(物质意义上的)是实现人生价值的关键,而只有32%的人认为婚姻是实现人生价值的关键。

马斯克和彼得森的共同点是,他们都有一份自己倾尽心血和热情的事业,但是他们仍然认为浪漫爱情、亲密关系或家庭对于人生至关重要。当那极少数人获得真正事业上的成功后才赫然发现,人生的真相并不在此处。他们把这一真理告诉后面那一大群前仆后继的人群,但是收效甚微。最近,芝加哥大学经济学家Sam Peltzman发现婚姻是区分幸福和不幸福的最强大的指示器——已婚者比未婚者幸福30个百分点。更可怕的是,Brad Wilcox发现,与未婚或婚姻不太幸福的同龄人相比,婚姻非常幸福的男性和女性表示对自己的生活“非常满意”的几率要高出惊人的545%(5.4倍)。

于是,《纽约时报》的专栏作家大卫·布鲁克斯(David Brooks)在《要想幸福,婚姻比事业更重要》(To Be Happy,Marriage Matters More Than Career)中提到,亲密关系而不是事业构成生活的核心,支撑这一论点的证据已经“堆积如山”。于是他为年轻人们提出了以下建议:

我的强烈建议是,少纠结于事业,多考虑婚姻。请尊重这样一个真理:如果你有一个伟大的事业和一个糟糕的婚姻,你将会不幸福;但如果你有一个伟大的婚姻和一个糟糕的事业,你将会幸福。请把你的青春岁月当做一个谈恋爱的机会,这样当你要结婚的时候,你就会得到一些锻炼。即使你还有很多年才结婚,也请阅读有关如何决定结婚对象的书籍。读读乔治-艾略特和简-奥斯汀。从大师开始。

由于相关的学者和专栏作家的研究和写作已经非常充分,那么以下我们便立足亲密关系远比工作重要这一真理来展开进一步的探讨。

“亲密关系远比工作重要”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人们应该在亲密关系上投入更高的意识水平,但在真实世界中,绝大多数年轻人——包括美国和中国——都没有做到。这些人对工作兢兢业业,但是对亲密关系却浑浑噩噩,无论他们是不是处于亲密关系之中。

当然,这不意味着一个人应该在亲密关系上投入更多时间。无论是追求还是维护亲密关系,一个人当然要投入时间,但是这不一定是很多的时间,而过多的时间反而会窒息亲密关系所需的人格独立性。然而,假如你在一个吸血行业干一份每周工作72小时的工作(996),那么你绝对没有足够的时间来追求或维护亲密关系。相比于工作,亲密关系的特点是幸福指数在时间上的高回报率,人们只需付出比工作更少的时间在亲密关系上,却可以得到多得多的幸福。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我们可以牢固树立这样一个观念:工作的回报领域主要是金钱,而亲密关系的回报领域主要是幸福。我们不要指望能从工作获得幸福,就像我们不要指望从亲密关系中获得金钱。像马斯克这样的人能从工作中获得幸福,但这只是极少数人的幸运,并且就算是他也不得不为此付出血肉的代价。虽然人们可以在主观上通过某些心理技术来为自己的工作生成某些意义感,但受限于大多数工作的客观性质,这些努力争取到的意义感在一般意义上远远无法跟亲密关系相匹敌。事业只有极少数人可以获得,而且代价惨重,但亲密关系中的幸福是每一个人都可以努力争取到的。

工作无法让一个人成为更好的人,但亲密关系可以。只要付出足够的意识水平,一个人就能在浪漫爱情的认识震撼之中重新认识自身,并且借此机会,在亲密关系的磨练之中不断地让自己成长。对于自我成长来说,亲密关系和自我提升都是非常重要的。很多时候,当一个人忘情于工作,就相当于忘却了自身。一个人应该尽快认识到“亲密关系远比工作重要”这一真理并牢记于心(除非你打算做天主教神父),无论这个人是12岁、18岁还是28岁。

在我们这个时代,独身主义和女权主义这两个扛着镰刀的死神正在挨家挨户敲响门板,因为它们想要摧毁整整一代甚至几代年轻人的幸福——其中女性是最大的受害者,许多人就这么给死神开了门,任由它们收割走自己的幸福,然后成为了所谓的”骄傲的“独身主义者和女权主义者。某些社会科学学者、一些后现代主义者和一些马克思主义者也乐意做这两个死神的帮凶,跟在后面异口同声地用大喇叭唱响了浪漫爱情、亲密关系和婚姻的末日预言。这些人掌握了现今社会的“文化霸权”,使得许多人迷失了生活的方向,也让关于幸福的简单的学界共识的声音难以传达到人们耳中。“堆积如山”的证据明明摆在那里,却似乎湮没无闻了。我自己明明是个中间派或进步派,但在这样的环境里仿佛成了保守派。那么,迷失了方向的年轻人们还有机会找回自己的人生道路吗?(文/冷金乘)

一个在中国流行的消极自证预言:婚姻是平淡的

在心理学中,“自证预言”(self-fulfilling prophecy)指的是一种有助于实现自身目标的信念或期望。比如,当求职者预期在面试时会感到紧张时,这个人几乎肯定会真的感到紧张,并影响自己面试的表现。当一个老师认为一个小孩是一棵“朽木”时,这个人也会按照对待“朽木”的方式去对待这个小孩,这使得小孩难以从这个老师身上得到关爱。

实际上,“自证预言”仅仅只是关乎这种预言本身以及它带来的效果,而不直接涉及那个现实目标是否得到实现。比如,一个高中生期望了几年考上清华北大或者申请上哈佛MIT,并且真正在这种期望中努力了很长时间,可是最终还是失败了。但这依然是一种“自证预言”,因为这种预言肯定也提高了他或她的学习效率。而至于很多事情的最终结果是成功还是失败,这毕竟不只是取决于人们的主观努力。

从自证预言带来的效果来看,人们应该在合理的范围内,尽可能地给自己装备上积极自证预言(buff),而尽可能少地装备消极自证预言(debuff)。这也是整个积极心理学的基本要义,而这种积极心理学跟叔本华的悲观主义世界观可谓是大相径庭。

中国流行着很多消极自证预言。我认为,最具破坏性和危害性的一个,或者说最具破坏性的那一群消极自证预言之一,就是认为婚姻是平淡的。在今天,流行着很多类似说法,比如很多人说婚姻就是“茶米油盐”,还有人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还有人说婚姻是“稳定”的而浪漫爱情是“不稳定的”。这都是一些没有出息的说法。

有些人认为,平淡、无聊、琐事就是婚姻的“现实”,但并非如此,这是这些人看到的“现实”而已。换句话说,他们正是活在了自己的消极自证预言构造出来的“现实”之中。婚姻跟是否考上清华北大不一样,婚姻是否幸福基本上取决于个人的选择和主观努力。

在明确了“婚姻是平淡的”并非客观现实后,还是会有很多人会说,那么多结婚的人都说婚姻就是平淡的,你一个没结过婚的毛头小子凭什么说婚姻不是平淡的?我简单解释一下我的理由。

第一,很多结婚的人也活出了并不平淡的生活,他们让浪漫之火延续了下来。从一般的角度来说,美国人的婚姻本来就比中国人的婚姻更加浪漫。我的一位朋友告诉我,在美国,恋人们和夫妻们相互之间说“I love you”的频率相当于他们说“早上好”的频率。而在中国,不要说夫妻了,有多少情侣说过很多的“我爱你?”而大多数中国父母并没有让自己获得幸福的婚姻,既然他们自己都做得不好,又有什么资格说婚姻是平淡的?

而从个体的角度来说,无论是在中国还是在美国,总有一小部分夫妻始终保持了较高的“浪漫指数”。用积极心理学的话说,这一小部分夫妻就是“杰出个体”。所以,理所应当的,最近一些年关于如何在婚姻中维持浪漫之火的心理学研究中,主要就是以这一群体作为研究对象,而不是以普罗大众为对象。一些脑部扫描的研究显示,这些人具有与众不同的生理特征。而其他研究则显示,他们在婚姻生活中维持着一些有助于维持浪漫的做法,而这些做法一定会让普罗大众受益。

第二,科学研究已经确认了浪漫之火能够在婚姻中延续,并且陆续找到了许多行之有效的做法有助于在婚姻中维持浪漫之火。2009年的一项经典研究显示,没有早期浪漫爱情中典型的迷恋(obsession)成分的浪漫爱情可以而且确实存在于长期婚姻关系中,并与婚姻满意度、幸福感和高自尊相关联。

近些年来,一些心理学家的普及性作品和自助书籍作家撰写的作品已经向公众传达了针对好的婚姻的研究成果,并给出了具体可行的建议。可是,有多少人读过这些书?有多少了解那些前沿的研究?有多少人知道约翰·戈特曼(John Gottman),这位华盛顿大学的心理学教授,被誉为最顶尖的婚姻研究者?相比之下,上野千鹤子那些令人恶心倒胃的反婚姻的作品倒是充斥着每一家书店的展台,人们竞相阅读和讨论这些对生活毫无意义的文字垃圾。除了女权主义,还有些可怜的读书人不懂现代心理学的基本常识,出于各种原因偏执地相信“浪漫发明论”(浪漫并不客观存在,而是被发明出来的)这种时髦但完全经不起推敲的理论。很多人在对婚姻高谈阔论,但是努力让自己具备进入幸福婚姻能力的人却没有几个。

所以,假如人们是担心浪漫会消逝而不敢进入婚姻的话,那么他们就要趁早改变自己的这一消极自证预言了。如果装备了这种消极自证预言,人们就有意或无意会跟幸福的婚姻渐行渐远。两个通过相亲认识的并且都相信消极自证预言的新婚夫妻,大概在婚姻还没有开始的时候,激情就已经消亡了。

实际上,这一流行的自证预言是中国的相亲传统中由“父权制”强加给人们的,那些半强迫子女去相亲的父母,往往也最喜欢说婚姻是平淡的,其潜台词是,虽然你不喜欢我们看上的这个人选,但你还是应该跟这个人结婚。浪漫爱情的权利就被取消了。

大多数父母都没有把自己的婚姻生活过得圆满,他们自己不断加强了这一消极自证预言,并试图把它不断向后面的世代传递。我们必须随时反思、怀疑和警惕这一趋势。

由于婚姻究竟是如火如荼的还是死气沉沉的,这并非客观现实的问题,而只是人们的认知问题和实践问题,所以我们最好要形成一种积极自证预言,也就是相信浪漫爱情是婚姻的基础,并且浪漫爱情能够在婚姻之中延续,同时在这一信念下积极和努力实践。这样,我们就会有很大的可能性获得幸福的婚姻,并且至少比大多数中国父母过得要好。而且,科学已经站在了我们这一边,我们更有理由相信这一点。(文/冷金乘)

避免婚前同居:这在理论上是对的,但不适合实践?

一种流行的俗世智慧认为,情侣们应该进行婚前同居,在此期间可以相互测试对方是不是适合自己的结婚对象。这就像选购一件大件商品,它有一个试用期,不满意就退货,否则等试用期结束才发现这件商品不合适,事情就麻烦得多。毕竟,一次错误的婚姻可能会给自己带来高昂的代价。这种俗世智慧体现了我们这个时代的两种精神,一个是自由的浪漫爱情,另一个是自由的市场经济。不可避免的是,我们享受自由的成果的同时,也可能正在遭受选择的代价。

心理学界对婚前同居的效度展开了许多研究,它们得出的结论没什么争议,也很简单,那就是:避免婚前同居。罗兰·米勒在Intimate Relationship中对近年来的关于婚前同居的研究文献进行综述后感叹道:

大多数人不知道这一点,所以这里有一个我们会经常遇到的重要模式的例子:流行的观点假设了一件事,但关系科学发现了另一件事。诸如此类的例子说明了对亲密关系进行仔细科学研究的价值。无知并非福。亲密关系是复杂的,当常识和俗世智慧将我们引入歧途时,准确的信息尤其有益。

科学告诉我们,这个俗世智慧是错误的。这件事毫无悬念。所以问题并不在于用自己的意见反驳这个科学共识,因为这会是徒劳无功的。问题在于,如何让人们接受避免婚前同居的观念,并使之成为实践——这才是最为棘手的事情。我过去有两三次曾经在随意聊天中提到过这个观念(我在生活中并不是一个会说教的人),其中一位听者立即引用俗世智慧对我进行了反驳,而我没有继续争辩下去。后来她们都同居了,当然,再后来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科学发现了什么

其实人们不需要去找心理学的论文或书才能得到真正正确的信息,因为许多重要的研究成果会被主流媒体报道。比如《华尔街日报》在2022年就有一篇报道《20多岁时结婚风险太大?如果你首先避免同居就不会》,它的题记直入主题:“研究表明,在没有与伴侣共同生活过的情况下,年轻时结婚会使一些离婚率最低。”文章的作者是弗吉尼亚大学的一位心理学家,他最后对广大女性提出建议:“如果你是一名正考虑谈婚论嫁的年轻女性,又担心今后离婚,我们的研究表明,你无需等到30岁再结婚——只要你找到一个理想的伴侣,而且在正式步入婚姻殿堂前,不要和任何人同居。”

过去的研究发现了两个基本事实,没有经历过婚前同居的人,相比于那些有过婚前同居经历的人(无论是前任还是现任),她们的离婚率不仅更低,而且婚姻的幸福感和满意度也更高。在美国政府下属的项目“全国家庭成长调查”的样本中,有大约70%的女性有跟一位或多位伴侣同居的经历。有过同居史的女性的离婚概率要高出15%,而“如果当年的同居对象不是后来的丈夫,这些女性的离婚风险会更高——她们离婚的可能性要高出一倍有余”。

关于离婚率,也许你会觉得:“这不就是概率嘛,又不一定发生在我身上。”但即便如此,麻烦的是,即便能够进入婚姻并且不离婚,婚前同居的经历(无论是与前任还是与现任)都会对幸福度和婚姻满意度造成深远影响,这种影响并不是概率问题。

一项历时调查显示,婚前同居的时间越来,分手的可能性越大,同居第5年时,分手和结婚的可能性几乎持平。但婚姻不同,它的时间越长,离婚的可能性越小。一般来说,订婚时同居的伴侣的情况比同居时还没有结婚计划的伴侣的情况要好,但他们仍然没有而不经过同居直接进入婚姻的伴侣幸福。实际上,普遍婚前同居肯定是现在离婚率高企的重要原因。

为什么婚前同居导致离婚概率升高,且让婚姻的幸福感和满意度下降了呢?学者们给出了以下可能的解释:

第一,在以往的同居关系中进行过分手的人,更有可能在婚姻中采取这种手段,这意味着他们在遇到问题时也许不会努力去解决问题,而是寻找出口。婚姻是一种最高的承诺,而婚前同居行婚姻之实却缺乏承诺性质,这就使得这种关系缺乏承诺的保护。

第二,有过同居经历的人,更有可能把现任与同居过的前任相互比较,从而对现任心生不满。

第三,同居会导致进入婚姻时缺乏兴奋感,仿佛生活没有什么改变,而未经同居直接进入婚姻则不同,一种新的“重生状态”不仅具有情绪意义,而且能为长期的婚姻生活打好基础。

第四,与前任的同居经历是一种“关系包袱”,它会对与现任的婚姻生活造成压力。

第五,通过同居来“测试”对方这种想法——心理学把这叫做“图式”(schema)——本身就会破坏走向婚姻的积极方面,以及走向婚姻的决心。

俗世智慧为什么是错的

一些人也许还不甘心,总感觉在不同居的情况下就进入婚姻很不保险。这有些奇怪,因为这些人似乎不信任自己的伴侣。许多同居后分手的人也劝告身边人或者在网上发帖,鼓励人们要婚前同居来进行测试,但其实这些人的看法肯定存在认知偏差,所以不要相信这些人的看法。接下来我简单解释一下俗世智慧为什么是错的。

第一要说明的是,避免婚前同居并不等于避免婚前性行为。如果你是想了解对方的性能力的话,那么这不是问题。实际上,许多同居的人在同居之前就已经足够了解对方的性能力了。正如《纽约时报》一篇文章所倡导的,人们应该尽可能多地拥有性生活,无论是婚姻中还是情侣关系中。不同居并不耽误你享受性生活。

第二,同居本身并无法加深对对方的了解。通过短期共居、旅行或者各种各样的不需要花很多时间的新鲜经历,情侣们需要共同面对一些不同的情况,很容易发现自己在这些情景中对伴侣的认识更深了。但同居并无法带来更多的认识,因为同居并不带来新鲜的情况,而是每日重复的家庭生活,从而无法带来对对方的进一步了解。同居的意思是把那个你已经很了解的人摆你面前而已。在不带承诺的情况下进入一种家庭生活,这是危险的。

第三,同居并不能带来明显的“测试”效果。在婚前同居的情况下,人们的表现和体验在婚前和婚后一般而言没什么两样,就此而言,同居似乎的确能测试出一些东西。但其实这就跟性能力一样,这些东西往往不需要经过同居就能测试出来。比如家务分配,这种问题甚至不需要进行测试,只需要经过一番交谈就好了。如果双方确认了平分家务的基本原则,那么他们便达成了一个协定。如果你觉得需要经过同居来测试这个协议是不是真的管用,这意味着你并不信任他或她,而这种不信任往往反映了更深层次的问题,这种问题并不是同居就能解决的。在理想情况下,你喜欢一个人,而那个人说家务要平分,那么你会很自然地相信这是真的。而万一你担忧的情况发生了,那个人开始偶尔懒得做家务,那么,在婚前同居的情景中,你很有可能会朝负面方向发展,比如觉得“测试”失败了,于是较为轻易地发起冲突甚至提出分手。而在婚姻的情景中,你更有可能会朝积极方向发展,努力沟通,鼓励对方,从而解决问题。在婚前同居中,人们很容易把对方偶尔的懒惰进行进行某种本质性的归因。

第四,在情侣关系这个语境中,婚前同居很可能是反浪漫的,“测试”这个图式也是反浪漫的。我并不是认为婚姻是反浪漫的,婚姻作为一种最高的承诺形式,它是浪漫的。但是婚前同居不带承诺地进入了一种日复一日的长期相处的家庭生活。重复是反浪漫的,如果不能很好地把新鲜注入重复生活,那么它会很快导致浪漫的衰减。在大多数情况中,浪漫(或激情)都会随着时间而衰减,但是在婚前同居这个情景中衰减得最快,婚姻次之,非婚情侣关系最慢。

如何实践

避免婚前同居:这在理论上是对的,但不适合实践?

电影《花束般的恋爱》是一个教导大家避免婚前同居的教科书式的例子

也许现在你们的心正在燃烧,恨不得赶紧同居,这样可以花更长时间共处;也许你的心已经冷却了,只是想以同居这种方式来“测试”对方适不适合结婚而已;也许一边你的心在燃烧,一边你的脑子想要“测试”。另外,如果对方迟迟不主动提出同居的愿望,你是不是还要怀疑对方对这段关系不够严肃、不够忠诚?不想同居就直接结婚,他或她是不是想隐瞒什么?总而言之,你可能迫不及待要同居。

如果你能阅读到这里,这说明也许你自己被科学说服了。也许你已经决定避免婚前同居,或至少认识到婚前同居会给自己和关系带来的严峻挑战。但是,同居也并不是你自己能独立决定的事,你要考虑对方的伴侣的意见,还要为你们的关系考虑。在这个婚前同居成为常规做法的时代——它甚至已经快要成为一个通用脚本了——要避免它很不容易。

有些人可能会构建一种科学与生活的虚假对立。他们说,一边是科学,一边是生活,怎么能让科学入侵生活呢?即便科学告诉了我们婚前同居的后果,但是,“这就是生活!”仿佛科学会破坏生活的美好。无论如何,在婚前同居这个主题中,遵从科学的结论不会让生活变得更差,只会变得更好。

在我看来,如果你真的想跟你的伴侣结婚且希望婚姻幸福美满,而不是只是想跟对方“玩玩儿”,那么在这么重大的事情面前,做正确的事而不是图方便,则是非常重要的。如果我们想要拥有美好生活,就应该在面临重大决定时做出自己明知道正确的选择。接下来我们应该怎样把它纳入实践?把这篇文章转发给你的伴侣就可以了吗?或者给你的伴侣开办一个科学讲座,讲述最前沿的心理学研究?

我们的目的是确信对方是那个适合结婚的人。《纽约时报》的文章《结婚前必须要问的13个问题》的基本原则是,在婚前对一些很重要的问题进行坦诚的讨论。我认为这就是关键所在。也就是说,所谓的婚前“测试”,实际上只需要进行口头上的沟通就好了,根本不需要采用婚前同居这种代价高昂且收效甚微的探测方式。当然,任何你关心的问题都应该讨论,而不仅限于那篇文章中所涉及的那13个问题。

真诚很重要。首先,自己应该真诚,诚恳地讲出自己对步入婚姻的担忧,希望了解伴侣对一些问题的看法。其次,我们自己的真诚很容易地会让对方也进入到一种真诚的状态,从而让他们回答这些问题,并进而让他们愿意了解自己是怎么想的。在理想情况下,这样一种真诚沟通的良性循环中,双方所达到的既更加理解对方又更加理解自己的效果,要远远胜过几个月甚至几年的重复的同居。如果对方提出想要同居,你可以真诚地告诉对方,自己是在为对方、关系和自己做长远的考虑。如果你自己真诚了,而并未感受到对方的真诚,那么,你确实可以怀疑这不是个好兆头。(文/冷金乘)

为什么一些女权主义者认为男性无法真正理解他们?

在当下的中文互联网上,一些女权主义者相信并且经常散布这样一种神话:“男性无法真正理解女性”,让自己显得就像是一群既没有社交经验也没有异性友谊的涉世未深的人。这样的神话经常同厌男的集体心理和“姐妹”的抱团心态结合在一起,构成了一种基于性别的身份政治的表达,而不是简简单单的“男人来自火星女人来自金星”了。

过去,我偶尔在一些网络交流中引用一些近些年的心理学研究成果回应了这些论调,而我的回应很有可能导致如下三种结果:1)她们迅速地失去了最基本的社交礼仪;2)她们迅速开始呼唤“姐妹”,以为那些网络上素未谋面的同性别人士是能够理解她们的。3)她们发现我是一位男性,并且迅速进行某种针对本人性别的嘲讽。简言之,这些人经常在网络论坛上回落到一种缺乏教养、部落心态和生理还原论的水平。这样的经历是很有趣的,我曾经把一段这样的对话截图发到浙大校内论坛。一位(女)同学评论说:“你在垃圾场当然只能找到垃圾人。”——嗯,这个“垃圾场”就是豆瓣小组——另一位(女)同学回应说:“为什么要搭理这些人呢,多跟女朋友或朋友相处不是更好吗?”这话说得没错。

抛开教养问题、部落心态和生理还原论不谈,“男性无法真正了解女性”这个神话也必须予以驳斥,因为它否认了不同性别之间的沟通,然而这样的沟通在日常生活中到处都可以看见。

这些人认为,女性自己有某种特殊经验,这里有如“性客体化”、“男性凝视”之类的夸大其词的想象,“咸猪手”、“性骚扰”之类的实在的经验,而这些经验是男性不具备的,所以他们无法理解女性。然而,这种看法是很幼稚的。

实际上,并不一定要具有相同的经验才能理解。任意两个人对某一件事有相同的经验,这种情况是很罕见的。在真实世界中,当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讲述自己的情绪和经历后,幸运地产生了一种感到自己被理解的感受时,那个人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

这里涉及到了共情,从心理咨询的角度来看共情会很有帮助。心理咨询师一般要接受共情的训练,而人文主义心理咨询更是以共情活动为中心——这样的专业训练恰恰不包含装作自己也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当一个人深受失恋之痛时,一位心理咨询师说自己也有过那样的经历,这样的反应在心理咨询中只具有非常边缘的意义,甚至具有负面意义。实际上,心理咨询师必须非常警惕通过自己的经验来理解对方。

从这一角度来看,共情从来就不是以有相同或类似的经历为基础的。曾经有位女同学跟我面对面聊天时告诉我,她最近被一个男人摸了“屁股”(原话如此),在这种情况下,我对她的理解不一定需要遭遇同样的事情才能达成,而可以在沟通中逐渐达成。我们要牢牢记住,共情指的是一个人从另一个人的参照系中理解或感受他们所经历的事情的能力。如果一个人对一个人说自己被性骚扰了,另一个人说“我也被性骚扰过……”,这实际上是以自己的经验为参考系的反应,连理解的门槛都还没有达到!

有相同的经验不一定能导向理解。在女性主题欧洲中世纪电影《最后的决斗》(The Last Duel,2021)中,女主角和她的“婆婆”都有在婚姻中被其他男人强暴的经历,但是“婆婆”并不理解女主角要走法律程序的举动,而且还冷嘲热讽。跟她具有“姐妹”情谊的那位女性朋友也在旁观一场“失节”的好戏。

有一次,我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情况下跟一个同伴攀登寂静无人的黄山,终于回到住处后,同伴向一位保安讲述黑夜深山的恐怖,保安淡淡地说:“我知道这种感觉,我也经历过。”我想那位同伴并不会因为这句话感到自己被理解了。

我们鼓励女性向自己的身边人——无论男女,无论朋友还是情侣——讲述自己的经验和经历,而不是在网络上向自己从未见过的“姐妹”发出抱团取暖的请求,还谈论“男性无法真正理解女性”之类的奇谈怪论。友谊和爱情所能提供的深刻体验,远远不是这种网络抱团能提供的。我们越依赖于网络,便越远离生活的真实面貌和丰富内涵。

网络社交的局限性是心理学界的科学共识。因为这里只限于文字的并且经常是单方面的表达。在文字表达这种媒介之下,无论是人的信息的发出还是接收,都受到了极大的局限和扭曲。文字沟通与面对面沟通的差别相当于简笔画与蒙娜丽莎的差别。这种情况下,你以为自己共情了,其实离真正的理解还差得很远。现在网络上经常有人吹嘘自己“共情能力”很强,但在很多情况下他们只不过是在想象或自我陶醉而已,因为从网络上得到的信息跟面对面交流获得的信息相比实在太少。连沟通都没有发生,怎么可能会有理解?

至于为什么一些人会坚持认为“男性无法真正理解女性”,根据我的经验,这大多可以从她们的原生家庭、童年经历和创伤经验来解释,这些特殊且抑制性的东西当然不应该上升到一种普遍的定则。一般来说,这些人要么需要自我疗愈,要么需要在浪漫关系中疗愈,要么应当接受心理咨询,否则这不利于她们的个人福祉。当然,还有可能是她们缺乏人际交往经验,所以对这个世界缺乏认识。

女性比男性拥有更好的共情水平——这一刻板印象只有一半是对的。一些研究表明,当男性被要求专注于共情时(有时还需要某种“训练”),他们的表现和女性一样好。然而,理解是罕见的,无论男女,因为人们习惯于从自己的参考系来评判其他人遭遇的事情。这的确是一个问题,不是男人无法真正女人或女人无法真正理解男人,而是理解本来就难以做到。理解和爱一样,应当是稀缺的,抽象地谈论自己爱上了或理解了一个群体甚至所有人,这是一种自我欺骗和自我贬值的行为。

但是,我并不是想提供一种晦暗不明的图景!如果两个人愿意坐下来,并付出各自最大的努力去理解对方,理解总是能够达到的。总之,人们应该在自己的实际社交、友谊和浪漫关系中去探索人性中的理解与被理解,这样的真实体验在网络论坛上是不可能找到的。(文/冷金乘)